昨夜梦影
莫德雷德王(一)
(如果莫德雷德被兰斯捡了)
我不相信人生有原罪，但我相信高贵可以继承。
岛上冰雪消融时，春风唤醒了火堆旁半梦的王子，他听见怀中小婴儿啼哭一声，笃自微笑，起来召唤随从收拾东西。
"父亲答应在化雪这一天来接我们，时候看来是到了。"王子低头用手指逗弄婴儿，小宝宝还以为是妈妈的乳头，伸长脖子来咬，"可到时候我该怎么向父王交代啊！这孩子肯定不能是我生的..."
"兰斯洛特殿下在想什么呢？"与王子同岁的侍从凑上前来，婴儿看了他一眼，没来由地开始笑。
这个冬天可真长啊！兰斯洛特回望他们一行住了三个月的茅草屋，它在这个寒冷的季节给他们庇护。班恩王的本意是让十四岁的儿子到岛上磨炼历险学习成为骑士，谁又能想到上帝给了他一项更艰巨的任务——照顾一个婴儿。
他们一行三个月前在海滩上发现这个婴儿，全身用上好的天鹅绒布包裹，被海水浸透，小脸冻得发紫。兰斯洛特用体温给他暖身子，用马奶喂他，没想到他当真活了下来。
"我的朋友，"王子回忆起当初那天鹅绒布上绣的名字，"为什么一个婴儿，要叫'莫德雷德'？这名字好恶毒。"
"世上可没有名字比得上加拉哈德和兰斯洛特，我的殿下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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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们都说，住在高卢班威克王国距亚瑟王领土最近的那座岛上的残缺骑士，就是十余年前在亚瑟王驾前最受器重的骑士兰斯洛特。关于他是如何住进这座岛，又是怎样十余年未跨过水域上那座通往不列颠的桥，则一直众说分云。
无论如何，残缺骑士本人有一个优秀骑士的一切特质。当他立马站在桥上接受来自四方的骑士挑战时，他总是让对方摔下马，之后亲自疗好对方的伤，如果挑战者年轻，他还会真心实意留下几句劝勉的话。
渐渐地 "残缺骑士"成了某种教育的代名词。四面八方的年轻人纷纷前来，不是为了胜利，而是为了几个照面，几句话。"残缺骑士"很少对来访者提要求，只有一次，当来人展示出自己来自亚瑟王宫廷时，他向那骑士要了一套盔甲。
"我有一个被保护人。"
那年莫德雷得十四岁。
同样是那一年，一个黄昏，一位全身穿白的骑士来到桥上。那骑士没戴上头盔，夕阳映衬着那张秀气得如女孩子的脸。骑士身材高大，头发乌黑，脸上扬溢青春的活力，神态却有几分羞怯。
那时"残缺骑士"本人不在桥上，只有一个十四岁的男孩站在桥头看风景。
"年轻的先生，"骑士在马上发问，"请问兰斯洛特骑士在吗？"
男孩半晌没有回应，骑士脸一红马上改口:"哦，我是说，我希望见残缺骑士。"
男孩"哦"了一声从出神中回来，礼貌地微笑:"哦，你要见兰斯洛特骑士是吧，我去叫他。"
兰斯洛特眼前的年轻骑士，全身白色盔甲，骑着一匹白马，盾用白布蒙着，长矛横在马鞍前，没有侍从。年轻骑士表现出的单纯和简单的野心让兰斯洛特想到年轻时的自己。 他不是个挑战者，也不提任何请求，只是骑在马上定定地凝视同时骑马出迎、一身白甲的兰斯洛特。
兰斯洛特请年轻骑士进城堡过夜，晚间闲聊起来才知道，年轻人是现在圆桌骑士团第一骑士高文的幼弟，加雷斯。
夜晚有些冷，莫德雷德给他们点燃炉火。加雷斯沉默半天，坐在兰斯洛特面前，他的脸一直紧张得发红。
"爵士，"加雷斯终于开了口，"我仰慕您不是一天两天了，我自幼便听说您在平叛时期和在罗马的事迹，而且您当时是我现在的年纪..."
往事如烟，纵使现在也会侵入兰斯洛特以为不会再动的感情。他摇摇手告诉加雷斯，他宁愿曾经那些传奇里没有自己的名字。
"爵士，您为什么不回卡美洛？亚瑟王一定很想您，您不想他吗？"
亚瑟...亚瑟王...
"国王如果要见我，自会召我前去。"兰斯洛特闭上眼睛，国王天蓝色的一双眸子正看着他，那眼睛里有泪水闪过。
骑士兰斯洛特，你被放逐了，此后若无召进入不列颠，将以死罪论处。
树林中火光将一切照为橙红，没穿盔甲的兰斯洛特低着头双膝跪在草地上，他的耳边，国王轻声念出如此残忍的叛决。
带着你的荣誉和那个孩子走吧，卡美洛将传颂你的事迹，你们将得到全不列颠最美的城堡，走吧。
"兰斯！"国王最后拉住骑士的衣袖，"你不会恨我吧？你不能恨我。"
炉火烧得正旺，兰斯洛特给加雷斯倒了杯酒，思忖着该讲出怎样的故事。这时候莫德雷德进来，上下打量加雷斯。
"爵士！"
加雷斯连忙摇头:"不不不，我还不是爵士，我还没受封。亚瑟王答应让我选一位骑士敕封我，我于是想到您..."他转向兰斯洛特，"您愿意吗？"
"当然，如果亚瑟王是这个意思。"
"您可以直接用圆桌骑士的誓词吗？亚瑟王已经准备把我的名字加在圆桌上了。"
"当然，如果亚瑟想这样..."
如果亚瑟是这个意思，兰斯洛特自然不能拒绝。说到底，他是他的王和朋友，他的效忠里说他愿为他牺牲，而牺牲里不仅包括失去生命，还包括志向和青春。
那还是在罗马的时候，日夜思念王后的亚瑟同日夜思念王后的兰斯洛特挤在同一顶帐篷里。当时兰斯洛特在战场上负了伤，亚瑟一边给他清理伤口一边问他:"兰斯，回卡美洛之后，你有什么打算？"
"你是说没仗打之后？"兰斯洛特倚着亚瑟的手臂，"那，我得去冒险，满世界去除灭邪恶骑士，去屠龙，去营救少女，然后让所有被我打败的骑士臣服在你脚下。嗯，就这样吧。"
"那我，"亚瑟朝天翻了个白眼，"就得天天审理案件，看年轻人比武，操心王后不生孩子..."
唉。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，亚瑟去展开一张地图，上面密密麻麻标满了名字:"看，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封地。主啊我们还这么年轻就要去养老了！"兰斯洛特发现，这张地图并不包括小不列颠或高卢的一寸土地，同时也没有"兰斯洛特"这个名字。
"你以为我会自大到把你的土地列入我的版图?"
可后来的事实时，兰斯洛特放弃了王位继承权，放弃了自己的王国，带着莫德雷德住进被水域孤立的城堡。他失去了他的龙，他失去了他的黑暗森林，他失去了他的邪恶领主，他失去了身上无数道伤，他失去了盾牌上剑的划痕，他失去了典雅爱情的黄金年晨，他也很可能已经失去了亚瑟的情义。
但是，当莫德雷德问起那个王时，兰斯洛特从不迟疑唤起内心对亚瑟无限的爱和敬意:"他是世上界伟大的王，他勇武，他仁慈，他善于作战，他会治国，他有思想，他虔诚......"
还是在罗马，亚瑟似乎是无意地问他"兰斯，国王的使命是艰难的，你可愿为我分担？" 现在想起来，兰斯洛特的确答应了，而亚瑟也确实给了他艰难半生。
可这是惩罚，不是使命。那天晚上，是亚瑟亲自派人抓住他和桂尼薇的。兰斯洛特自己逃出来，一路击落拦截的骑士，直到树林深处，亚瑟立马档住去路。
兰斯洛特扔了剑。
"好骑士，准备战斗。"亚瑟几乎没有语气。
兰斯洛特拒绝，他说是亚瑟王封他为骑士的，他不能攻击自己的王。
"那，你就可以抢夺他的妻子，伤他的心？"
他们两个下马，周围没有其他骑士，亚瑟又硬着声音问了一次:"那你就可以伤及我的名誉了？"
兰斯洛特没问出声"你不是默许的吗？"相反，他无声地双膝跪下，等待亚瑟说下去。
他被驱逐了，黑暗里，有人抱出裹在斗篷里睡得正香的莫德雷德:"你们现在就走，去我给你们准备的城堡。"城堡在不列颠领土尽头，跨过唯一的桥，就是不列颠。多么聪明的监禁。
"兰斯洛特，你不能恨我。"
兰斯洛特说他累了，他挑挑拣拣一些情节讲给加雷斯，自己陈年的旧伤口就揭开来，仍然会流血。他缩在椅子里睡了。
第二天清晨，兰斯洛特被剑的相击声吵醒。他去看时，加雷斯和莫德雷德正叮叮当当在比武，加雷斯看见兰斯洛特一分神，被莫德雷德击倒。十四岁的莫德雷德伸手去拉高雷斯，他们大笑、拥抱彼此，初阳照亮他们的盔甲。
"你应当受封骑士，莫德雷德。"加雷斯论断道，"让兰斯洛特爵士封你吧！"
"我想要亚瑟王。"
"这也是个好主意，"加雷斯笑了，"你知道吗？你的盔甲和亚瑟王的一模一样。"
莫德雷德自己练习去了，加雷斯转过脸对兰斯洛特说:"我也是亚瑟王的信使。"加雷斯带着兰斯洛特来到城堡地牢中，这个空间兰斯洛特从未进入，他也惊讶于加雷斯知道这里。
加雷斯点燃火把，地牢墙上原是有刻字的，经过十余年石头风化，现在仍可看清。
几乎是立时，兰斯洛特认出这是亚瑟的笔迹。
"吾友，我希望此刻，莫德雷德已经成人且受你真传，得为骑士。多年艰辛是你承诺的，现在，回家吧。圆桌上我身旁仍有你的席位，回来吧。我们离别太匆忙，我还欠你一个拥抱。——亚瑟"
